2018年的夏天傍晚,在珠三角的工廠里寫下這篇文字,再過兩天就是滑板日,我們計劃帶上板去海邊的板場,順便把626也過了。
聽着歌促進回憶翻騰,作爲舊街道時光的BGM ——
Bad//Dreems最早的一張專「Badlands」的封面,是樂手們的家鄉阿德萊德的一角。他們寫它是一座孤獨的城市,距離墨爾本不遠,但這座城市的絕望氣息和狹隘性使身處在內的人們感到與世隔絕。
2016年的夏天傍晚,珠三角小鎮某工廠三樓的小賣部,標配的風扇彩電比公寓里的涼快得多,流水線的大叔們下班後啤酒就着滷水吹水一晚,我在旁邊的桌上打開鐵盒慢慢卷好一根,然後爬三層樓梯走向天台,穿過人們在樓梯間晾曬的衣物,默默點起。
遠處廠房燈火通明,那些八九十年代建立的工廠大部分仍然還在運行,但珠三角勞動力仍然不如東南亞廉價,大多工廠已經搬遷留下遺孤般的空樓,附近店鋪大減價的紅色標志和糖水店的綠頭蒼蠅一樣多,大保健霓虹燈閃爍,摩的大鏢客開着電瓶一晃而過,菜市場收市後變成夜宵檔,夜班上鍾完還可以來這吃點東西再回去睡覺,一切都停留在九十年代的狀貌,只有每年在工廠門口招工時,那些背井離鄉而來的稚氣臉龐,能爲這個快要壞死的血管注入一些迴光返照的藥水。
太平洋的暖風令我遐想未來十年的生活,往後的每日早晨進廠關掉手機坐上工位,一天打三次卡,下班排隊領飯,吃完排隊倒掉廚餘,排隊清洗食具,偷閒拿打版房的廢紙寫鹹溼的辦公室情詩,聽流水線阿姨說工友偷吃軼事,週末到市裏找朋友看演出順便拿貨用以日常。在南亞醉人的免費陽光中垂垂睡去,不用關心任何,也是種安逸終老。
商場櫃檯可見的智能手機,在富士康組裝運向大洋彼岸,灌雲這個不知名的小縣產出了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情趣內衣,工人們可能不知情慾爲何物,大保健卡片上“免費過夜,保電動車充電”已經是加分亮點,下班後脫下廠服,一瓶啤酒,妻子熬粥,國產電視,躺入良夜,睜眼繼續做世界的螺絲釘,直到大廈崩塌。
我咽下一枚鐵做的月亮 他們把它叫做螺絲
我咽下這工業的廢水,失業的訂單
那些低於機台的青春早早夭亡
我咽下奔波,咽下流離失所咽下人行天橋
咽下長滿水銹的生活
我再咽不下了
所有我曾經咽下的現在都從喉嚨洶湧而出
在祖國的領土上鋪成一首恥辱的詩
——許立志《我咽下一枚鐵做的月亮》
《我的詩篇》,講述6名打工詩人的故事
第52屆台北金馬影展 最佳剪輯&最佳紀錄片(提名)
第18屆上海國際電影節 金爵獎 最佳紀錄片
富士康詩人许立志墜樓後,終於有人開始關注工人們竟然不是AI,原來也存在靈魂也像人一樣有思想。MADE IN CHINA的國際標籤背後是城市邊角工廠正在日以繼夜供應整個世界的欲求,人們擁有的物品都來自工廠——那些你幾乎不會路過的地方,甚至連這個國度的最初建立者也是工農階級者,但這些生產社會資源的人們最終分到的資源捉襟見肘,一個鐘15蚊人民幣,十平米上下鋪,10點-11點的熱水。廣州盛會時用擋板蓋住的城中村“違章建築”,他們是建造歷史的一部分,他們屬於城市避而不談的一部分。
似乎糖果天生就那樣誘人,實際上需要甘蔗被榨成糖汁,植物中提取色素,在巨大的攪拌機裏混合,放入模具,冷卻成型,包裝滾過流水線,再在貨架上被工人的雙手包裝成盒。
人們吃着糖果看着電視劇播着都市101種女性,無數種愛情,但幾乎再也沒有提起過遍地貨車的縣城郊區,正如大部分藝術創作都跳過了這些工業區,它們像被遺忘的九龍城寨——曾經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地方,無數傳奇和歷史集中的曠野之地,1993年被拆除時,記錄下最後遺貌的是好奇的外國人,最後成爲賽博朋克題材最熱衷參照的地標。
舊街道只留在人們模糊的記憶里。
人們都在快速穿梭
穿過這個街道
穿過這個城市
穿過這個時代
across their life
不會想到水泥森林下
還會有正在搏盡全力發芽的
綠色種子
這個夏天,我們畫了一塊新板,同愛大理LOVEDALI一起合作,他們是一個有態度很堅持街頭的老牌滑板品牌。當然我們是很羨慕的,大家都知道福尼亞的天氣、風景和野外有多美好,而我們現在在工廠里吹着破空調幻想刷街——
穿梭於工業城市的街頭巷尾,踩板刷上每一條熟悉的街道。
這塊板寄託的心願散播在每一個舊街道,綠色希望不僅僅指體驗片刻精神自由,那些種子祂們在水泥森林之下發芽,是爲掙脫,爲向光生長,爲開花傳播和平理念
當祂們充滿生機之時,或許這里就不再是讓人感到壓抑的街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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